探索《红楼梦》对中国人精神家园的延续

“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西方自文艺复兴时期以来,就有对“Humanism”的主张。中西方就“人文精神”的阐释虽不尽相同,但在对人的个性关怀、对人如何更好地存在问题上具有同样的关切。曹雪芹和《红楼梦》作为产生于专制、宗法和礼教社会背景下的文学巨著,曾以“大旨谈情”的人文精神照亮时代黑暗,觉醒被束缚的个体。那么面对今天新的科技、经济、社会形态,以曹雪芹《红楼梦》为代表的传统文化该如何回应现代社会的需求、如何继续构建中国人的精神家园?

2023年初,北京曹雪芹学会以“曹雪芹《红楼梦》与人文主义”(后改为“人文精神”)为主题,面向全国的曹红学者发出了学术年会邀请函。半年多来,会议组委会陆续收到近百份参会论文,经专家审核,选取其中的76位学者参会并作论文发表。最近,“曹雪芹《红楼梦》与人文精神”北京曹雪芹学会2023年学术年会在北京国家植物园卧佛山庄举办。

现场

开幕致辞环节,北京曹雪芹学会创会会长胡德平谈道,学术的发展过程是不断排除认知错误、接近真理的过程。现在古籍数字化、网上资源越来越多,新材料的出现可以纠正过去《红楼梦》研究中的许多认识;而与曹雪芹相关的文物,虽然留存不多,但仍旧具有深度挖掘的价值,比如对正白旗营外三十八号曹雪芹题写于屋内墙壁上的诗的研究等等;此外,《红楼梦》有巨大的阅读市场,为此进行了多种艺术形态的创作,但是有关反映曹雪芹历史人物的艺术作品还少之又少,有待进一步的发挥和艺术转化。

中国红楼梦学会会长孙伟科认为,红学在今天成为跨学科的存在:“红学已经超越文学成为哲学、历史学、政治学、伦理学、版本学、美学、文化学、译介学、传播学等多领域的学科对象。历代有学术大师涉足其间,红学为当代学术提供学术话题,它几乎成为20世纪中国学术发展的一个缩影。而自《红楼梦》诞生以来,关于它的笔记记载、议论、索隐、题咏、评点、评论、争议、出版、图绘、各种样式的传播就没有中断过,甚至在连续的历史时刻还成为全民关注的文化热点。从红迷的人数而言,今天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峰,因此可以说当代、当下才是《红楼梦》的黄金时代。”

研讨会现场

关于《红楼梦》中人文精神,原文化部部长,中央文史研究馆馆员王蒙首先分享了贾宝玉的原生态和他悲剧的先验性与历史性:“俄罗斯十九、二十世纪文学以‘多余的人’为典型人物形象;以我们如今‘此岸’的世俗观点来看,《红楼梦》中宝玉的原来是一块女娲补天淘汰下来的多余的石头,很多人把这种‘多余’当作自嘲而不太重视。但这是贾宝玉悲剧的来源。宝玉和黛玉的悲剧,还要加上神瑛侍者与绛珠仙草的还泪缘分,是天生的、先验的。但从历史的角度来看,贾宝玉之所以对仕途经济、政治生活反感,是和传统知识分子的悲剧是分不开的。”王蒙也特意强调了《红楼梦》中“洁”的核心价值。黛玉的“质本洁来还洁去”;鸳鸯拒绝落入贾赦之手,捍卫自己的生活,以最激烈的态度表达出来的洁,具有壮烈的牺牲基调,不仅仅是最悲哀的调子。

曹雪芹题壁诗复原

首都师范大学教授、北京曹雪芹学会顾问段启明谈道,曹学、红学在中国的学术史上是一门年轻的学问。以杜甫为例,杜甫大约比曹雪芹早一千年,一千年间有关杜甫的研究不断积累,到曹雪芹的时代仍然兴盛,这么看来,有关曹雪芹的研究将漫长地延续下去。

会议中首先围绕曹雪芹交游、涉及曹雪芹的文物、《红楼梦》版本等议题进行探讨。与会专家学者对曹雪芹重要文物,如正白旗39号老屋题壁诗、曹雪芹书箱子、《种芹人曹霑画册》进行了新角度的研究和解读,对于研究曹雪芹的居所、婚姻提供了更加多元的、全面的角度。

北京曹雪芹学会秘书长位灵芝的研究文章《北京香山曹雪芹故居题壁诗〈渔沼秋蓉〉之用“红”意象考察》中提出,北京香山正白旗村三十九号旗下老屋墙壁上有“远富近贫以礼相交天下少,疏亲慢友因财而散世间多”的对联,这与1963年红学专家在香山采风时从乡老处获得的口碑资料相类,从而引起了学界的广泛关注。半个多世纪以来,围绕此处是否为曹雪芹故居的讨论很多,肯定者与否定者都主要集中在从清代制度角度考虑曹雪芹有无可能居住于此,而对于题壁诗文的关注与分析不够。文章中,位灵芝以1971年4月9日北京市文物管理处工作人员和屋主舒成勋现场发现的一首题壁诗《渔沼秋蓉》为对象,分析这首经抄录者有意修改诗中字句,以凑成“十二处红风景”,联系《红楼梦》中的用“红”意象、芙蓉女儿诔的创作背景、黛玉抽到的“木芙蓉”花签,以及题壁诗文内容与圆明园景致的奇特相映,对题壁抄录者的抄录意图进行推想,进一步丰富此处为曹雪芹居所的论证资料。

其次,会议聚焦红学史、《红楼梦》文本、《红楼梦》与人文主义关系等议题进行探讨。与会专家学者结合《红楼梦》的文本,既有从“大旨谈情”的传统角度展开主旨讨论,也有从某一特定情节、人物性格切入分析,还有将书中神话部分与女性主义、人文精神相结合的独特视角。

中国艺术研究院红楼梦研究所所长、教授孙伟科在《红学话语及其体系的特殊性》一文中提出,红学不仅被称为是显学,而且还特色鲜明。深究其里就在于它的学科历史显现出学科体系、学术体系、话语体系业已形成的特征。话语体系是红学的基础,也是解释红学特殊性的根据。比如“曹学”“钗黛合一”“怨而不怒”“续书说”等,与作者、文本、接受密切相关,其话语、话题形成了认识《红楼梦》深化、提升的阶梯,也是形成具有中国特色、中国风格、中国气派之学术与学派的历史尝试。

吉林师范大学东北文化研究中心教授张丽红在《来源于女性主义神话的人文主义——〈红楼梦〉主题的一种新解读》一文中提出,《红楼梦》开篇讲述的女娲补天神话,曹雪芹是将其作为女性主义神话来运用的;它通过女娲锻炼而成的“宝玉”转换为贾宝玉及其人生故事的展开,把女娲补天神话的女性主义转换成人文主义,并将之贯穿于整部小说的始终。

年会中,学者们也以《红楼梦》名家评点及续写、仿写作品为分析对象,进行了探讨和解读。《红楼梦》在清朝、民国以及现当代文坛都有着极强的影响力,尤其在其后四十回作者存在争议的情况下,历代文人对于《红楼梦》的点评和仿写、续写,也成为《红楼梦》文本研究之外另一有趣的研究议题。与会专家对其中重点人物如胡适、张爱玲、茅盾等人的评点、改编作品进行分析,得到了很多值得关注的结论。

《红楼梦》中涉及的中国传统文化包罗万象,每一点都可以成为当代文化传播中的焦点对象,也可以与时下流行文化相结合,成为新的文化现象。与会专家从《红楼梦》中的药方、《红楼梦》画册、邮品、特展等内容和艺术表现形式入手,多角度分析《红楼梦》的现当代传播现象。

河南省洛阳师范学院新闻与传播学院讲师杨勇军在《曹雪芹大观园造园思想管窥》一文中提出。曹雪芹以文字构筑的院馆建筑融合其周边的山水意象,塑造出相对独立,又和谐融洽的园居空间,构筑出“象外之象、景外之景”的完美意境。院馆、山水等实体意象随着人物活动得以依递展现,而人物性格、情趣、命运也与这些实体意象相映成趣、相互交融,“景中有人、境与人合”,达到建筑与人、自然的和谐统一。

随着《红楼梦》成为高中生整本书阅读必读书目,师生对于《红楼梦》的重视程度大大提升,众多中学甚至高校教师都对《红楼梦》教学提出独到的教学理念与方法。从教学课程设计,到教学方式和内容上的设计,来自不同地区的中学教师分享了一线教学实践中的心得与经验。

安徽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俞晓红在《〈红楼梦〉整本书阅读教学的人文指向》一文中提出,《红楼梦》整本书阅读教学与研讨,应以这一经典作品的人文情怀和人文理想为重要题旨,打破以往的认知局限,挖掘名著的人文教育价值,唤醒师生的生命体验、情感认知和人格追求,使名著的精神世界与读者的心灵成长彼此参证。

北京语言大学中华文化研究院教授段江丽在《整本书阅读视野下的〈红楼梦〉后四十回宝黛钗关系探析》中提出:《红楼梦》后四十回细致描写了钗黛之间的知己之情、黛玉的“思嫁”心理、宝钗应对命运捉弄的举措、宝钗和宝玉的伉俪之情等重要内容,在整本书阅读的视野之下,这些描写整体上符合人物性格发展以及命运走向的内在逻辑,与前八十回并无割裂之感。由此可见,程伟元高鹗关于120 回本整理过程的说明,不宜轻易否定。这一认识,对于如何看待前八十回与后四十回的关系、如何整体评价《红楼梦》都具有重要的意义。

2023年是曹雪芹逝世260周年,北京曹雪芹学会在这个时候召开“曹雪芹《红楼梦》与人文精神”学术年会,具有独特的意义和价值。曹雪芹文化和《红楼梦》艺术在当代的活化与传播,离不开学术研究的支持,当下备受关注的《红楼梦》整本书阅读教学实践,也需要曹雪芹《红楼梦》人文精神的引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