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理·芒格:感谢您

11月29日早上6点多,刚醒来,就从手机上看到芒格在美国加州一家医院安详去世的消息。他生于1924年1月1日,距离百岁生日还有一个多月。

芒格的合作伙伴、比他小7岁的巴菲特在声明中表示:“没有查理的灵感、智慧和参与,伯克希尔不可能达到今天的地位。”

他们来自同一个家乡奥马哈,巴菲特曾说,“他推动我以非同寻常的速度从猩猩进化到人类,否则我会比现在贫穷得多”。

我从2016年起连续几年到奥马哈参加伯克希尔年会。活动一般持续三天,吸引来自全美、全球数万名投资者和粉丝参加,这是这个总人口不到50万的城市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候。

查我2017年写的文章,年会第一天是促销展览,大家可以来会展大厅购买特别优惠的产品,大厅有2万平方米左右,伯克希尔投资的几十家公司的产品都在展销。第二天是股东大会。第三天是5公里跑步。我乘坐的出租车司机说,平时一天开四五个小时的车,这几天一天睡四五个小时。

年会的亮点是巴菲特和芒格答投资者问。巴菲特不断喝可口可乐,芒格则不断吃零食。2017年年会谈到中国时,芒格说,和美国股市相比,中国股市是廉价的,机会要大得多,“一个出色的渔夫肯定可以在中国找到更多大鱼,中国是一个更让人愉悦的好渔场”,但这中间“会带有成长的疼痛”。因为“没有约束整个市场发展的准则”,作为新兴市场,全民参与会变得投机,而投机是一个不太聪明的做法。后来,他还说过,中国投资者赌性太重,特别相信运气。

芒格从不掩饰他对中国的好感。他肯定中国人的吃苦耐劳的品质,并认为“中国政府比印度政府强多了,印度政府的治理能力太差了”。他还比较过中国和美国的发展模式,认为美国是靠向欧洲举债发展起来的,“中国的崛起靠的是自力更生,他们把一半的收入存了起来,他们特别擅长延迟满足”。

在2023年的伯克希尔年会上,芒格说,我们应该做一件事,与中国好好相处,为了我们的共同利益,我们应该与中国进行大量的自由贸易,任何加剧中美关系紧张的行为“愚蠢、愚蠢、愚蠢”。巴菲特接着说,他同意芒格的看法,美中两国通过合作都可以成为更好的国家,充满竞争力,共同繁荣发展。

今年10月29日,芒格接受播客平台Acquired专访,再次表达了对中国的态度。他说:“我在中国问题上的立场是,中国经济在未来20年内的前景,比几乎任何其他大型经济体都要好。这是第一。第二,中国的龙头公司比之于其他同业要更优秀、更强,并且它们的价格要便宜得多。所以很自然地,我愿意在投资组合中承担一些‘中国风险’。中国的风险有多大?这不是个科学的话题,我也不在意它是18%还是多少。”

芒格对中国的传统文化也非常认同。他说自己很喜欢孔子关于孝道的思想,“孝道既是天生的,也需要教育,应该代代相传”。他不只一次引用过孔子所说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并说孔子身上还体现了另一个道理——“获得智慧是一种道德责任”——“它不仅仅是为了让你们的生活变得更加美好,而且有一个相关的道理非常重要,那就是你们必须坚持终身学习”。

芒格是李录的良师益友。李录1996年从哥伦比亚大学毕业,在洛杉矶做投资时,在一位共同朋友的家里第一次见到了芒格。

2003年,在一次感恩节聚会中,他听从了芒格的建议,重构了自己的投资公司的结构,并获得了芒格的投资。

李录曾撰文说,查理·芒格思考问题总是从逆向开始。如果要明白人生如何才能得到幸福,他首先会研究人生如何才能变得痛苦;要研究企业如何做强做大,他首先研究企业是如何衰败的;大部分人更关心如何在股市投资上成功,他最关心的却是为什么在股市投资上大部分人都失败了。

“他有儿童一样的好奇心,又有第一流科学家所具备的研究素质和科学研究方法,一生都有强烈的求知欲,几乎对所有的问题都感兴趣。任何一个问题在他看来都可以使用正确的方法通过自学完全掌握,并可以在前人的基础上进行创新。”

2002年7月比亚迪在香港主板上市后,慧眼识珠的李录开始关注这家公司并进行投资。2003年他向芒格推荐了比亚迪。

到2008年9月,伯克希尔旗下的中美能源控股公司(注:现为伯克希尔·哈撒韦能源)以18亿港元认购了比亚迪2.25亿股股份。在这之前,芒格多次向巴菲特推荐比亚迪,说如果你不投资比亚迪,将会错过一个亨利·福特,错过一个爱迪生,错过一个比尔·盖茨,最后巴菲特决定投资。

正是因为芒格的反复推荐,巴菲特在2008年委托中美能源控股公司的董事长戴维·索科尔飞到中国,考察比亚迪。王传福带着他参观工厂,他对蓄电池电解液的安全性表示了一下疑问,王传福当即倒了一杯电解液,一饮而尽,说“味道不太好,但还ok”。他回去就向巴菲特推荐说这个人太神奇了,你必须见见。

戴维·索科尔回美国后3天内就给王传福回复,称要投资5亿美元。王传福有点出乎意料。“当时很吃惊,因为按照巴菲特以前的投资习惯,他不投看不到的东西,不投未来的东西。而电动车恰恰就是未来的东西。”

但5亿美元意味着要给巴菲特20%的股份,比例太大,于是拒绝了这个方案。当年8月底,在接受美国CNBC电视采访时,巴菲特说:“中国人很伟大,现在竟然有中国公司拒绝让我入股。”在双方继续沟通下,比亚迪最终出让了10%的股权。这也是在投资中石油后,巴菲特入股的第二家中国企业。

2010年9月27日下午3点半,巴菲特和芒格乘坐专机降落在深圳宝安机场,探访他们的投资对象。此后,他一直是比亚迪和王传福的坚定支持者和传播者。

他在2010年西科金融(Wesco Financial Corporation)股东会问答环节说:“我认为,在研制电动汽车这场赛跑中,目前,比亚迪处于领先地位。为什么比亚迪能领先?一个是有杰出的领导人,另一个是有独特的文化。中国有13亿人,选拔其中最聪明的人,让他们读理工科,再从毕业生中优中选优,挑选5%进入公司,这些精英进入公司后比其他所有公司的工程师都更拼、更努力,按照这样的模型,比亚迪能不强大吗?”

他高度评价王传福,说他每周工作70个小时,智商非常高。“他能做到你做不到的事情。你能看着别人的汽车零件,然后想出该如何制造那该死的东西吗?你做不到这一点的,但是他可以。”

比亚迪为伯克希尔和芒格创造了丰厚的回报,芒格在2023年2月16日举行的每日期刊公司股东年会上说,“我们不能总遇到这样的事情,可能一辈子也就遇到一次,这种事情真的很难遇到”。

我在2017年伯克希尔股东大会上碰到比亚迪的高管,得知前一天晚上他们刚好和芒格聚餐。芒格说很看好中国的经济,说中国人就像美国人的祖先一样,很勤奋,比亚迪就是一个典型代表。他难以置信那么多人都能在规定时间内做规定的事情,惊叹“比亚迪的管理者走起路来都像打电脑一样快”。

李录认为,芒格的灵魂本质“是一个道德哲学家,一个学者”。他十分富有,但过的却是苦行僧般的生活。

“他现在居住的房子还是几十年前买的一套普通房子,外出旅行时永远只坐经济舱,而约会总是早到45分钟,还会为了偶尔的迟到而专门致歉。在取得事业与财富的巨大成功之后,查理又致力于慈善事业,造福天下人。”

“他的成功完全靠投资,而投资的成功又完全靠自我修养和学习,这与我们看到的一些权钱交易、潜规则、商业欺诈、造假等毫无关系。作为一个正直善良的人,他用最干净的方法,充分运用自己的智慧,取得了这个商业社会中的巨大成功。”

他手里只要有一本书,就不会觉得浪费时间。他最受不了的就是因为拥有了钱财而失去与世界的联系,与现实生活脱节。

2020年3月25日,李录发布朋友圈说:“好消息和大家分享:刚刚和好事多(Costco)和比亚迪确认,比亚迪为美国供7000万口罩供货!芒格先生说服好事多,我这边和比亚迪沟通。这将是中美之间共同抗疫以来最大的合作!”

第二天,李录又补充道,这些口罩不是在店里卖的,而是免费发给员工和进店买货的会员/顾客的,口罩到货后,凡是进店的人必须戴。“美国从文化上一直不太认同戴口罩,觉得有病的人才戴。但是在人多的地方比如商店里,无症状传染会很厉害。要改变文化很难。所以这次Costco的行动有可能会对美国社会产生移风易俗的功用,也有可能会对阻断新冠病毒在美国的传播起到积极的作用。”

今年1月1日,李录和芒格通话祝贺他99岁生日时,聊到自己参观肯尼迪航天中心、重温阿波罗登月计划的激动和感悟。芒格说:“我希望我们能够以登陆月球这样的努力阻止俄乌战争。”

人类应该用登月的勇气和智慧,克服诸多的不确定性、纷争与矛盾。这是芒格对这个世界的期待。

查理·芒格,谢谢你的正直与智慧,谢谢你对世界的善意,对中国的善意,对中国企业家的善意。

你并未真的离去,而是换了一种方式,像星辰一样继续闪耀。

No.5514 原创首发文章|作者 秦朔

开白名单 duanyu_H|图片 视觉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