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过去了,巴以冲突持续,以色列是否能够接受建议?

10月7日巴勒斯坦伊斯兰武装组织(哈马斯)对以色列发动“阿克萨洪水”行动之后,新一轮巴以冲突不断升级。以色列首先对哈马斯开展“铁剑”行动进行回应,随后在10月27日扩大在加沙地带的地面行动规模。新华社耶路撒冷11月5日消息,据以色列媒体报道,以色列国防军发言人哈加里当天说,以军已全面包围加沙城,并将加沙地带一分为二。哈加里强调,在战争展开30天后,包围加沙北部并使其与加沙地带南部分离开来,是以色列行动的重要一步。

当地时间2023年10月7日,加沙地带,火箭弹射向以色列。IC 图

当地时间2023年11月7日,加沙地带,当地浓烟滚滚房屋坍塌。IC 图

如今巴以冲突已经持续一个月,截至目前,超过1万巴勒斯坦人在袭击中丧生,其中约65%为儿童和妇女;以色列的死亡人数已超过1400人。与此同时,仍有约240名人质被扣押在加沙。

尽管冲突仍然持续,但情势的发展也似乎出现微妙的转向。虽然以色列内塔尼亚胡的立场依然强硬,但从澳大利亚外长黄英贤“盟友的劝说,以色列得听”的告诫,以及布林肯连日来在中东地区的穿梭外交来看,“人道主义停火”已经成为绝大部分国家的共识。随着拉法口岸对重伤员以及外国公民的部分开放,加沙地带的人道主义情况一定程度上已经得到重视。

从长远来看,冲突双方彻底停火才是防止危机进一步扩散和保障平民的根本方法。“在没有达到目标之前,以色列肯定还是会推进其军事行动。我估计,在不久的将来双方很快会停火或者实现暂时停火。”11月5日,在上海政法学院举行的“第六届‘一带一路’安全合作论坛暨‘一带一路’十周年:回顾与展望学术研讨会”上,上海社会科学院国家高端智库资深研究员、上海犹太研究中心主任潘光针对巴以冲突近期走向,向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分析道。

以执政联盟“后院着火”

素有“安全先生”之称的内塔尼亚胡通过树立自己保障以色列国家安全的形象,累积了在以色列长期执政的政治资本,但是如今持续升级的巴以冲突,给内塔尼亚胡执政联盟带来了不少冲击和指责。

被最狂热的支持者称为“比比王(King Bibi)”的内塔尼亚胡是以色列任期最长的领导人,已执政六届。他在2022年11月连任时,其政党利库德集团(Likud)与极右翼的宗教锡安主义党(Religious Zionism)组建联合政府,使得他的政府成为以色列历史上最右倾的一届。

内塔尼亚胡 IC 图

然而,即便是宗教锡安主义党所代表的“正统犹太人”群体,在此次不断升级的巴以冲突中,也并不完全站在盟友内塔尼亚胡的一边。亲锡安主义的非政府组织“我的以色列”(My Israel)运动领头人莎拉·海茨尼-科恩(Sara Haetzni-Cohen)曾向媒体分析称,内塔尼亚胡(对此次冲突)负有责任,失败不得不终结他的政治生涯。

不仅如此,在冲突爆发三周之后,内塔尼亚胡在社交平台“X”(前Twitter)上把战争责任归咎于国家的安全机构的帖文,也立即引发该国超越政治阵营的激烈回应。虽然他在几个小时后删除了该文并道歉,但是影响已经造成。以色列的很多人认为内塔尼亚胡是试图推卸责任,以免日后受到影响。

民意调查显示,内塔尼亚胡领导的右翼政党利库德集团支持率大幅下滑,而温和右翼派人物本尼·甘茨领导下的民族团结党的支持率则大幅上升,49%的受访者还认为甘茨是的最合适人选。49%的以色列人支持推迟对加沙的任何地面入侵。另一项民意调查显示,多达80%的以色列人认为内塔尼亚胡必须对失效的安全机制负责。有分析指出,由于未能阻止哈马斯的袭击,以及在任期间坚决不与巴勒斯坦达成政治和解的强硬立场,以国内要求内塔尼亚胡下台的呼声越来越高。

对此,潘光认为,战争反而让以色列反极端主义派收获了更高的民望。“军事行动如果迟迟没有达到效果,那么以暴力手段彻底消灭哈马斯的声音会一定程度减弱。以色列政府需要考虑民众对战争的看法,以及其他国家的舆论,甚至极端保守派也可能也会反对升级冲突的做法。”

以色列能否接受劝告?

冲突已经持续发酵一个月,以色列正在面临严重的舆论与外交危机。在部分欧美国家,民众发起反对声援以色列的游行示威活动,抗议以色列军方轰炸加沙平民住所、医疗机构以及学校的暴力行径。

联合国人权办公室表示,以色列的空袭造成了大量平民死伤,他们严重关切袭击是否过度、是否可能构成战争罪。

对于以色列和美国来说,更棘手的可能远不止如此,由于不少国家对以色列的谴责已经不断升级,如今以色列的境地越来越更加被动。不久之前,部分拉美国家通过不同方式强烈谴责了以色列对加沙的军事行动,部分国家甚至召回了驻以色列的外交官,以表达对以色列的强烈不满。哥伦比亚总统古斯塔沃·佩特罗(Gustavo Petro)在社交平台“X”上发帖称,以色列的袭击是“对巴勒斯坦人民的屠杀”。秘鲁则在一则外交声明中称:“秘鲁谴责任何一方的暴力行径。”而在联合国关于加沙的紧急特别会议上,墨西哥外交官艾丽西亚·布恩罗斯特罗(Alicia Buenrostro)呼吁“占领国”(以色列)应停止对巴勒斯坦领土的主权要求,主张以“两国方案”解决巴以问题。阿根廷外交部则表示,“加沙的人道主义局势日益令人担忧”,敦促以色列允许外界向加沙提供援助。

对于以色列在加沙的行动,国际社会各方的舆论声音并不统一。据新华社报道,10月27日,联合国大会紧急特别会议通过决议,呼吁以色列和巴勒斯坦冲突方立即实行持久和持续的人道主义休战,大会还呼吁向加沙地带提供紧急人道援助。法国、西班牙、新加坡、新西兰等国家投下赞成票,日本、澳大利亚、德国、英国等国则投下弃权票。

澳大利亚外交部长黄英贤(Penny Wong)此前曾撰文指出,当澳大利亚等盟国友敦促以色列保持克制并保护平民生命时,以色列的倾听至关重要。黄英贤称,“如果冲突蔓延,以色列将面临重要风险,国际社会不会接受持续不断的平民死亡。”黄英贤几乎是以较为克制的语气,规劝以色列正视国际社会舆论的影响,在推进军事行动的同时采取一切措施防止危机的升级。

当地时间2023年11月6日,加沙地带,当地遭以色列空袭,民众惊慌逃离。IC 图

11月3日至6日,美国国务卿布林肯对中东地区开展了“旋风式”外交,有分析认为,布林肯的这场外交活动需要在支持其该地区最亲密的盟友以色列摧毁哈马斯的目标与缓解人道主义危机之间取得微妙的平衡。人道主义危机可能会破坏同为美国盟友的阿拉伯国家的稳定。

当地时间2023年11月6日,加沙地带,当地遭以色列空袭,民众惊慌逃离。IC 图

对此,潘光认为,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能对内塔尼亚胡政府的军事行动产生一定影响。包括约旦、埃及等阿拉伯国家,也对以色列提出了停火的要求。“在部分盟友以及阿拉伯国家的敦促下,以色列停火是必然结果。如果他(内塔尼亚胡)觉得自己的目标还没能达成,可能还是会打一段(时间)。但我估计,双方很快会停火,或达到暂时停火的阶段。”

美国国务卿布林肯在访问以色列争取“人道主义临时停火”后,于11月4日在约旦与五个阿拉伯国家的外交部长举行会谈。约旦政府称,埃及、约旦、卡塔尔、沙特阿拉伯和阿拉伯联合酋长国的外交部长以及巴勒斯坦权力机构代表将与布林肯就巴以冲突问题举行会谈。

约旦外交部表示,此次会谈将聚焦阿拉伯国家对加沙地带立即实施停火的要求,以及向该地运送人道主义援助物资。此外,会上还将讨论缓和局势的可能性,以避免冲突进一步危及该地区安全。

阿以和解潮会否停止?

美国媒体分析指出,华盛顿方面明确以色列最终会同意停火,但这可能需要几天或几周的时间,这也让美国在阿拉伯国家地区的一些伙伴感到沮丧,他们担心冲突持续的时间越长,波及到他们国家的风险就越大。

近年来,在美国的斡旋下,以色列与阿拉伯国家的关系正朝着的和解进程进行突破有望实现突破。2020年8月,以色列与沙特达成了旨在实现关系正常化的《亚伯拉罕协议》,并在之后与阿联酋和巴林达成了相关协议。然而,巴以冲突却使得这一和解进程难以为继。

连日来,包括沙特在内的不少阿拉伯国家已经表达了对以色列持续袭击加沙的强烈不满。在摩洛哥、阿尔及利亚、突尼斯、埃及、黎巴嫩、约旦、伊拉克和巴林等国,都爆发了声援巴勒斯坦的示威游行。有分析认为,这一波反以色列示威浪潮的背后,反映了“阿拉伯之春”后,阿拉伯世界的民众渴望和平,包括放弃采取暴力手段以实现政治目标的追求。

当地时间2023年10月26日,黎巴嫩贝鲁特,巴以冲突持续,当地声援巴勒斯坦的示威游行。IC 图

沙特外交部表示,由于以色列持续占领领土和剥夺巴勒斯坦人民的合法权利,局势存在升级的危险。沙特王储穆罕默德·本·宾·萨勒曼上个月表示,虽然沙以两国在达成(关系正常化)协议的立场已经更加接近,但双方要在解决巴勒斯坦问题的基础上才能继续推进谈判。

然而,潘光却认为,尽管同为逊尼派阿拉伯人,沙特实际上对哈马斯持强烈的反对态度:哈马斯及其发源自的穆斯林兄弟会,在意识形态和发展模式方面对包括沙特在内的海湾君主制国家构成挑战。“因此,沙特受民间舆论的影响,在此次冲突中只能无奈暂缓与以色列的关系正常化进程。(巴以冲突)只会让两国的和解来得更晚一点,但无法完全阻止这一进程。”

以色列陆军电台的军事分析师阿米尔·巴尔·沙洛姆(Amir Bar Shalom)对媒体分析说:“我不认为以色列能摧毁每一个哈马斯成员,因为它是伊斯兰教的一种极端思想。但你可以尽可能地削弱它,使其丧失作战能力。”特拉维夫大学巴勒斯坦研究论坛负责人迈克尔·米尔斯坦(Michael Milstein)也认为,摧毁哈马斯非常复杂。他说,如果你相信可以连根拔起哈马斯的思想,那就太自命不凡了,因为哈马斯是穆斯林兄弟会的分支,影响了世界多地的伊斯兰运动。

以色列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以色列财政部的初步数据显示,该国将为其在加沙的军事行动付出高达2000亿谢克尔(折合人民币3800亿元)的成本。这一数字是建立在战争不会持续超过一年,没有开辟其他战线,以及预备役士兵可以在战后迅速回到工作岗位的基础上进行统计的。这也表明,战争将导致以色列的经济复苏放缓,且无法恢复到战前水平。

有媒体分析称,以色列对战争所付出的经济成本约等同于国内生产总值的10%。其中,以色列每天的军费支出约为10亿谢克尔(折合人民币19亿元),商业补偿费用高达70亿至200亿谢克尔(折合人民币133亿元至380亿元),重建所需费用约为100亿至200亿谢克尔(190亿人民币至380亿元),收入损失高达400至600亿谢克尔(760亿元至1140亿元人民币)。

当地时间2023年11月5日,以色列和加沙边境,巴以冲突持续,军车在行驶。IC 图

国际劳工组织表示,自冲突爆发以来,加沙已经失去了至少61%的就业岗位,并警告称:“经济影响或将在未来一段时间持续。”此外,由于战争的溢出效应,约旦河西岸也失去约24%的就业机会,相当于208000 个工作岗位。据统计,加沙和约旦河西岸每日因失业而造成的经济损失高达1600万美元(折合人民币11亿6千万元)。

即使要面临如此巨大的经济损失,内塔尼亚胡对战争的狂热依旧不减。在10月10日的电视讲话中,内塔尼亚胡称以色列将“粉碎并摧毁”哈马斯,“每一个哈马斯成员都死定了”。 国防部长加兰特则称,新组建的联合政府已经准备好将哈马斯“从地球上抹去”。

内塔尼亚胡10月30日晚在特拉维夫举行的外国记者会上表示,以色列在加沙地带停火即意味着以色列向哈马斯投降,“这不会发生”。内塔尼亚胡办公室发表声明称:“我们正处于战争最激烈时期。我们为自己设定了一个明确的目标,即摧毁哈马斯的军事和行动潜力。我们正有步骤地进行。第一阶段的封锁已经完成;第二阶段的空袭还在继续进行;第三阶段,即扩大对加沙地带的地面进攻。”

如果哈马斯被大幅削弱,问题是取而代之的将是什么?权力的真空会带来更多严重的风险,米尔斯坦警告说,解决一个问题的风险在于出现了十个新问题。美国国务卿布林肯曾提到,“最合理的做法是......由一个有效的、重新焕发活力的巴勒斯坦权力机构来管理加沙。”

米尔斯坦提出了另一个选择,那就是建立一个由加沙市长、部落、氏族和非政府组织管理的行政机构,埃及和美国、巴勒斯坦权力机构和其他阿拉伯国家都参与其中。但埃及总统本人已经对控制加沙毫无兴趣,他指出,如果“早就通过谈判建立了一个非军事化的巴勒斯坦国,现在就不会有战争”。

如今加沙已经满目疮痍,尚且不清楚战争何时结束,但灾后重建的问题也更加严重。

11月6日,联合国秘书长古特雷斯表示,加沙地带正在成为“儿童的坟场”,每天都有数百名儿童伤亡,正在发生的灾难令人道主义停火刻不容缓。冲突方和国际社会必须让集体苦难停止,并大幅扩大对加沙地带的人道主义援助。他指出,目前通过拉法口岸进入加沙地带的援助物资杯水车薪,且其中不包括急需的燃料。他说,联合国及其合作伙伴正在发起一项12亿美元的人道主义筹款呼吁,以援助加沙地带和约旦河西岸居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