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马:从一错到步步错,走向穷途末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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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马:从一错到步步错,走向穷途末路

撰文/ 温 莎

编辑/ 张 南

设计/ 赵昊然

2022年8、9月,威马发生了件小事。一些符合福利房租房条件的员工突然接到房东通知搬家,原因是没交房租。按道理,房租从工资按月扣,每季度交,而且那3个月应该员工支付的部分已经被从工资里扣掉了,但公司拒绝支付这笔福利。

“那会儿就已经缺钱缺的到处刨坑了。”威马前员工霍然告诉汽车商业评论,“说句实话,威马是不缺钱的,只是没有在合理的账户上。”他后面的这句话没有事实根据,只是道听途说,毕竟,他并不掌握管理层的账户,但440亿融资也不能全打了水漂。

“据我所知,2022年年底,沈辉还在努力找钱,今年基本不找了。”霍然说,看到前几天沈晖“逃跑”的新闻并不足为奇,“沈晖早就不在国内了,我年初的时候通过一些渠道和沈晖有过间接交流,你根本听不出他着急,那不是一家濒临破产的企业CEO该有的状态。”

今年1月,威马汽车创始人、董事长沈晖在个人微博转发了电影《芙蓉镇》中的一段视频截图,一句“活下去,像牲口一样活下去”,被外界解读为他当时的心境,但在霍然眼中,那就是沈晖的表演,“沈晖的微博都是其他人在打理,流量至上,都是比较投机的行为。”

生的轰轰烈烈,死的拖拖拉拉,2023年以来,威马造车这出大戏已经如同台湾八点档一般,不知何时才是大结局。最新的一集是,10月18日,威马汽车公开回应,不存在公司创始人跑路海外的情况,威马汽车并未申请破产。

此前,有媒体报道称,沈晖借口参加德国慕尼黑车展,随后转机直飞美国纽约,已经远走海外。10月10日,威马汽车官方微博发布告知函称,上海市第三中级人民法院于2023年10月7日受理了威马汽车的预重整申请。

创始人跑路,员工欠薪拉横幅,公司几近破产……8年造车之路,从最初的明日之星到后来的一地鸡毛,威马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今天。

“他是水面下的真正大佬”

“哎,要是威马一开始就跟着蔚小理奔着美股上市,也就上了,就是一步错错,步步错。” 威马前员工李明宇有些遗憾的说。

从始至终,加拿大籍的沈晖都没有想过海外上市。2018年3月5日,沈晖通过微信朋友圈曲折地对蔚来准备上市的新闻作出评论。

“最近特别多投资者和投行的朋友问我威马去哪里上市,我不是太确定这个事什么时候发生。我是从美国回来产业报国的,要上也是在中国的领土上。威马团队目前唯一确定的是……专注于产品,比什么都重要。”

当时的威马意气风发,依靠超强的融资能力根本不差钱。谁也没有料到,威马之后三次冲击IPO会均宣告失败。

2020年9月,威马汽车与中信建投证券签署了上市辅导协议,拟在科创板挂牌上市,瞄准“科创板新能源第一股”的名头。

2022年6月,港交所官网发布文件显示,威马汽车提交上市申请书,将IPO事宜转移至港股。

2023年1月,Apollo出行发布公告称,以近20.2亿美元的价格收购威马汽车子公司,并与威马汽车达成战略并购,准备“借壳”上市。

三次冲击上市,三次均以失败收场。“到最后根本不可能了,威马就是一笔烂账,过不了审的。”在前员工张兴的认知中,威马最大的问题是不团结,“不是没人做事,而是一组人做事,其它组给你拆台。”

沈晖之外,威马组织内部势力最庞大的人是威马联合创始人、首席运营官侯海靖,主要负责产品、技术和生产,驻守成都研究院。威马总部在上海,二把手却远在成都,原因令人无法拒绝,“他特别信佛,以前算过命,不能离开四川。”

“现在跳出威马后再回头看,我会觉得沈晖更像是被推出来的面上的一个人,里子是侯海靖。”李明宇说,他才是水面下的真正大佬。

在李明宇眼中,沈晖和侯海靖的关系是相爱相杀的,谁也不开谁。“我们原来有一个大群,所有大区销售都在里面,侯海靖在里面说什么,大群就刷屏。有次需要批预算,沈晖不批,老候就在群里骂,沈晖也不出来,@他也不出来。一次闹到老候退群,说我不干了,谁有本事谁干。”

这次闹剧,不出意外以沈晖妥协收场,两天过后,沈晖又把侯海靖加回了群聊。在员工和供应商眼中,两人的脾气秉性完全不同,沈晖是儒雅的,好说话的,举棋不定的,有些懦弱的;侯海靖是火爆的,江湖气的,喜欢当大哥的,说一不二的。

“我们在成都开过一次会,他全程骂骂咧咧,真是脏话不离口。他说的就是对的,隔老远就能听见他砸杯子,砸书,成都研究院一整个噤若寒蝉的感觉,有点类似于准军事化,说你行你就行,按照他的指示运作。”一名威马供应商告诉汽车商业评论。

个性之外,沈晖的退让部分是实力使然,“从销售渠道上讲,这些人都是侯海靖体系的,沈辉不懂销售,所以动不了侯,只能这样,双方不断博弈和拉扯。”张兴说,“到最后,就是什么东西都是乱的,威马没有体系和规矩,谁想干什么谁就干什么。”

在威马工作的几年间,他看了太多的奇葩事,“公司会莫名其妙发个任命,一会儿汇报给沈晖,一会儿汇报给侯海靖,感觉就是在过家家,根本不是在认真经营公司,按照业务需求成立部门招人。”

此前已经有媒体爆出,2020年,侯海靖和时任 CTO闫枫发生过激烈争吵,双方都想在EX5 Z上用自己的车机系统。“老候为了能够控制手里相关费用,想造一套车机,真正研发又要搞一套,所以最终车机系统是两套,钱花的两套,传播也要传播两套。”

这场闹剧最终以闫枫的败走收场。

吉利的决心

令人瞠目的是,就是这样一位实权派,在百度上搜索侯海靖,几乎找不到他代表威马出席活动的照片和讲话。在百度百科上,侯海靖的简介仍然是吉利集团副总裁,职业履历也终止在了2012年这一栏。

然而,在2022年6月1日威马汽车向港交所提交的IPO申请中,侯海靖的职位是执行董事。

“很少有能接触到他,侯海靖相当于土皇帝,不能近身,见不到人影的,除非销售跟他开会,他几乎不出四川。据说有一次来上海了,我们那天在公司都没有见到,他们在上海火车站附近找了个酒店,在会议厅聊了聊。”霍然说。

“川普是推特治国,侯海靖是微信治理公司。比如今天谁给他汇报一个东西,他觉得不错,就会在群里把这个人从小助理升为总监,直接在群里@HR,把谁谁升为总监,HR发任命。”

能给在一家企业中大声说话,股权之外,侯海靖是有几分真本事在身上的。

1998年加入上海通用汽车,侯海静曾担任山东车身有限公司厂长和金杯通用汽车有限公司总经理,拥有生产和制造经验。据说,威马两座工厂就是侯海靖从通用带来的人打的底。

此外,吉利成都基地期间,侯海靖以研发为由,获得政府两亿投资,做出了一个“油改电”平台,研发出了吉利GX7(参数丨图片)的雏形。有媒体报道称,2016年从吉利跳槽威马后,侯海靖带走了大批老部下,吉利成都基地的研发团队几乎被整体带走。

“为什么会比别人快,因为人家都在正向开发的时候,威马已经有了产品和一些相对应的供应商。”威马前员工森迪透露,威马EX5上市之前大约一个月,公安局曾来总公司调过电脑,吉利想过狙击威马第一款车的上市。

由于威马第一款产品EX5和吉利GX7太过相似,2018年,吉利以“侵害商业秘密”为由,起诉威马四家公司,索赔金额高达21亿元。2022年12月26日,这场旷日持久的官司才落下帷幕,上海市高级人民法院对吉利和威马21亿元天价知识产权纠纷案做出一审判决。

判决书显示,威马汽车需赔偿吉利汽车700万元,包括经济损失500万元和为制止侵权的各项花费200万元。该案件的诉讼费高达1000万余元,其中威马承担六成约630万元,吉利承担剩余的四成约420万元。

吉利以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决心,和威马“耗”了整整四年。

钱都去哪了?

所有命运的馈赠,都暗中标好了价格,就算吉利不告,威马也为此付出了代价。

从开始到现在,威马共推出了5款车型,分别是E.5、EX5、EX6、W6、M7,大部分车型都围绕同一平台打造,除M7外,都是轴距在2.7米~2.8米的紧凑中型车。一个“油改电”的平台,成为威马的原罪。

招股书显示,2019-2021年,威马的研发开支分别为8.93亿元、9.92亿元以及9.81亿元,分别占同期收入的50.7%、37.1%及20.7%。同一时期,蔚来的研发投入分别为44.3亿元,24.87亿元和49.51亿元,是威马的数倍。

“平台就在这儿了,没有新平台就造不出有竞争力的产品,威马后来没有钱投新平台,当时都没投,觉得上市了会有钱,威马融来的钱没有用在研发和投入上。”森迪有些痛恨的说。

公开资料显示,威马前后共进行了A至D轮12次融资,累计募资超410亿元人民币,其中包括百度、腾讯,以及红衫、SIG(量化交易金融公司)等明星资本和各路国资的投资。

在已经显露败相的2020年,威马还曾一次性获得了100亿的单轮融资。离职员工在提到沈晖时,无论情绪有多不满,都不约而同的强调了他的融资能力。

那么,威马的钱都花在哪了呢?

2021年,威马行政支出为27.05亿元,此前两年分别为8.39亿元和17.5亿元。

2021年,威马向董事及监事支付的酬金总额为17.46亿元,其中酬金及花红部分,沈晖约为201万元,三位执行董事杜立刚、侯海靖、毕仕宇分别约167万元、235万元和207万元。

2019年至2021年间,威马向合作门店分别支付了3.48亿元、7.75亿元和16.21亿元的返利和补贴。

成立初期,威马采用了直营+授权模式,由于直营模式的表现不及预期,2019年6月,原威马汽车联合创始人、战略规划高级副总裁陆斌被调离销售公司,威马回归到传统经销商模式。值得一提的是,陆斌离开后,销售大权就被划给了侯海靖。

之后威马开启疯狂扩店模式,截至2021年12月31日,威马在全国211座城市里共有621家合作伙伴门店。

“威马开店是有补贴的,每家门店补贴额在100万-500万元之间,这些媒体之前都爆过了,四大家族听说过吧。” 霍然告诉清楚商业评论,威马内部将高管分为四大家族,分别是沈晖,候海静,陈国海,吴国林。

其中,威马汽车副总裁陈国海负责采购,副总裁兼首席数字技术官吴国林,“一度,威马高管开店成风,陈国海和吴国林以黄浦江为界,分走了浦东和浦西。”

威马的转折

一次,沈晖与一位德国友人谈论造车理念时提及特斯拉,后者认为,他们有能力比特斯拉做得更好。

沈晖:“比它做得更好,是世界冠军吗?”

友人:“对啊,我们做出来的电动汽车肯定可以是世界冠军。”

沈晖:“我们就干一个世界冠军的东西,做一家叫做世界冠军的公司!”

“世界冠军”一词不能用于注册为公司,Weltmeister是德语世界冠军的意思,从中抽出两个核心字母WM,延伸至中文,“威马”由此诞生。

和所有故事的开始一样,威马的起点很高,足够美好。

2016年,威马选择在浙江温州布局智能制造基地,成为造车新势力中首个大手笔自建工厂的品牌。来源于传统车企的沈晖,要把“身体”掌握在自己手中,他说如果选择代工生产,会天天睡不好觉。

2018年4月40日,威马EX5上市,厂家指导价为16.65万~29.88万元,补贴后售价为9.99万~21.63万元。这个价格和配置在当时的电动车市场十分具有竞争力,引来了798内的阵阵掌声和欢呼。

彼时,零跑还在造第一款跑车S01,理想的第一款新车还没有上市。“威马EX5在在当时的价格区间里,确实是独一无二的。”在威马工作五年,霍然有些感慨。2019年,威马汽车以16876辆的交付量位居造车新势力第二,仅次于蔚来的20565辆。

大厦的倒塌非一日之功。

“2019年前后,威马品牌是正向发展的,当时卖得还是不错的,归根结底还是产品力的问题。”张兴说。复盘威马一路走来,由盛转衰的时间点大概是2020年前后一连串的自燃事件。据不完全统计,一年时间内,威马至少发生了10起自燃事故。

2020年10月28日,威马汽车在其官方渠道发布声明,宣布“主动召回2020年6月8日至2020年9月23日生产,搭载了动力电池型号为ZNP3914895A-75A的部分2020款威马汽车产品,共计1282辆。” 召回原因是由于电芯供应商在生产过程中混入了杂质,导致动力电池产生异常析锂。

“沈晖没有搞定宁德时代,第一款车上市前他去宁德时代门口蹲了几天,曾毓群不见,说威马要不然也像蔚来一样,砸一个多亿包个产线,这个钱你们都不出就算了。所以威马的电池产能就是被分配的,今天有产能剩下了就生产一下,明天没有就不管你了。”一名知情人士告诉汽车商业评论。

从2019年开始,威马在宁德时代之外开始导入其他电池供应商,其中包括力神、浙江谷神、中兴高能和苏州宇量。

有钱的时候没有将钱花在对的地方,之后一路急转直下再也无力回天。你很难说,沈晖最初没想好好造车,江湖传闻,沈晖数次想将威马CEO的头衔让出去,曾经也找过合适的人聊,但最终都不了了之。

海外名校背景,在汽车圈摸爬滚打30年,头顶收购沃尔沃的光环,沈晖曾感叹他的人生经历是跟国家发展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出国潮掀起的时候他出国留学,海归回流时他也回到国内,跨国企业进入中国时他在合资公司任职,中国企业向外走时他到了民企,国家提倡创业、在互联网+的时代入局造车,在威马之前,他的每一步都踩准了时代的步点。

“我有一个梦想,未来大众、通用等这些公司能够与我们充分合作,生产真正属于我们中国的智能汽车,因为他们制造能力很强。”沈晖曾经说过。

2023年,中国品牌的市场占有率已经稳定在50%,智能电动的赛道上,中国正在完成弯道超车,大众与小鹏官宣合作,零跑透露在和外资品牌进行接洽……沈晖的梦想正在一步一步被其他同行实现,有些令人唏嘘的是,他已经不见了踪影。

据说威马还在想办法,但再有100亿元也无力回天,因为没人敢买他们的车了……

(文中霍然,李明宇,张兴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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