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尔杰维奇:执教亚运队,是我一生的骄傲

记者贾岩峰报道杭州亚运会中国男足的比赛结束后,记者联系了久尔杰维奇,我们有太多问题需要他解读,比如大连人的三个球员是怎么留下来的?朱辰杰伤势如何?为什么一口气轮换了8个首发,差点儿输给孟加拉?他对于蒋圣龙那张94分钟的红牌有何感想,为什么不多带两个中后卫?再度输给韩国是否心有不甘……

10月2日傍晚,回到北京的久尔杰维奇接受了本报的专访,向记者讲述了他这七个月走过的路、带队的心得以及必须要感谢的人。而执教亚运队的经历,被他视为一生的骄傲。

◆《足球》:从您接手亚运队到现在,过去了大概七个月吧,现在带队任务已经结束,此刻您最想说的是什么?

久尔杰维奇:我想说谢谢,对很多人说谢谢。感谢将我带到中国的扬科维奇,感谢中国足协领导们对我工作的支持和帮助,感谢球员们对我的信任和理解,尤其感谢我的团队,领队童杰,球队管理任自谦,助教徐冀宁、万厚良、克利亚季奇,门将教练萨沙,技术分析里斯蒂奇、谢程光、刘艺珂,理疗师盛辉、佟睿芯和罗攀,队医丁然,翻译杜健翔、姚杰,还有李帅和科研刘泽鑫,装备管理王昊宇。

感谢我的团队能够与我一起并肩战斗,并且营造了一种像和睦的家庭一样的氛围,从而让我接收到了无穷的能量,战胜了一个又一个困难。我还要感谢球迷和媒体,感谢球迷的加油助威,感谢许多像你一样的给予亚运队充分关注度并且尊重这支队伍的媒体工作者们。

◆以往的国字号向来在大赛前长期集训,但您执教的亚运队却不走寻常路,在不到两周的时间里,您是如何完成这项赛事准备工作的呢?

如果仅凭借我一个人的力量肯定做不到,幸好我有一个强有力的团队做后盾,再加上中国足协领导对我们的关心与帮助,这才让我能够面对一切困难与挑战。

原本我希望在8月份可以留给队伍一些集训时间,但现实不允许 ,我只能改变备战方式。球队的整体大名单7月1日就上报了,因此团队成员就要持续关注大名单上所有球员的动态,有出场机会的球员我们会重点关注,在联赛中的表现可以反映出他们的状态以及需要改善的地方。

助理教练,科研和技术分析师们按照我的要求把队员们比赛中值得深入探讨的表现,包括发挥好的和失误的细节都整理成录像,然后通过微信发回给球员,并与他们沟通,让他们回忆在亚运队集训时我的要求是怎样的,他们有哪些坚持得很好,有哪些还需要改善,这样一直坚持下来,一部分球员能够不断地强化记忆我的战术理念和要求,至少从理论上去记住和理解,再集中以后,我们用训练进一步强化理论。

因为球员们的出场时间都不太一样,因此每个球员对于战术的理解程度和转化成实战的水平也有不同,但至少,我们改变了球员离开国字号就把教练要求完全搁置的局面,从而让我们在时间有限的集中训练里也不用再花费更多的时间去重温基本理论。我们会在训练之余给个别球员进行讲解,但是不会占用太多集体训练的时间。

◆您感觉这样的效果如何?

应该还可以,至少在那样的情况下没有更好的替代方式了。这个方法的优点是能够节省时间并迅速帮助球员进入技战术训练。通过观察球员在实际比赛中的表现,我可以了解到每个球员的实际能力和战术能力。然后,根据这些观察和了解,对他们进行更有针对性的指导和训练,这样,至少我们把很多重点和基础的要求先从理论上强化了很多。

这种方法也存在一些挑战和限制。首先由于时间紧迫,我需要快速而准确地观察和评估每个球员的表现,这可能需要我投入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其次,球员对战术的理解和接受程度不同,有些球员可能需要更长的时间来适应和融入新的战术计划。

◆您几乎给了所有球员出场亮相的机会,在确定首发名单时,您遵循了怎样的原则?

我充分考虑了局部与整体相结合的理念——在能力差距不大的前提下,尽量派出对于彼此特点都相对熟悉、在俱乐部习惯了打配合的球员们先登场,比如上海申花的球员就占据了中轴线,而大连人的球员则主要集中在后防线或者边路。以这些球员为班底的首发阵容,很多球员间有着更高的默契度,熟悉彼此的跑位与习惯,因此能很好地协同作战。

◆您对这次亚运会进入八强的成绩满意吗?

我对球员们的表现满意,但是对于现实有些遗憾。我们在面对韩国队的时候,还不是我们最完整、最有实力的阵容,缺少了蒋圣龙,高天意和吴少聪。如果他们都能够参赛的话,说不定我们有机会跟韩国打到加时。

◆于球队而言,亚运会带给球员们最大的收获是什么?

成绩是一方面,我同时也看重球员们在备战和比赛过程中的投入与努力,面对困难时的不退缩、不畏惧,我相信这次亚运之旅留给每个球员的财富会在他们后期的职业生涯中慢慢展现。很多球员也会因为这次亚运会的表现,敲开了国家队的大门。

◆有没有什么人或者事情让您比较难忘?

有很多让我感动的事,中国足球人的敬业和努力,给予我的关心与帮助,还有中国社会的良好秩序和发展速度,这次执教也丰富了我人生的阅历。最让我难忘的是我跟足协领导的一次谈话。具体时间是在我接受你第一次采访后,中国足协的有关领导与我进行了一次长谈,主要表达了对我观点的认可,同时也给我提供了很有必要的帮助,那次交流对我来说非常重要,既让我感动,又让我备受鼓舞。因为我能感受到,为了跟我的这次交流领导做了非常充分的准备,在交流的过程中也会不时做记录,我能够感受到他们对于队伍的关心和对我本人的诚意,这一切都成了我在日后带队过程中的强大动力。

◆《足球》:您是根据什么原则来确定亚运会最终名单的?说实话,三个超龄球员的选择多少让人有些意外。

久尔杰维奇:亚运会既是我们要争取好成绩的比赛,同时也是要为国家队的世预赛做人员储备的比赛,因此在选择人员时我尽量做到兼顾。扬科维奇教练和我在球员的基本选择标准上有很多一致的地方,我们都非常看重球员的主观能动性、责任心和综合能力。一个对国家队的荣誉没有渴望,没有明确目标的球员,哪怕个人能力再好,也不及一些个人能力略逊色,但有强烈的责任感且愿意为国效力的球员。

足球是团队项目,有些不足可以通过团队的力量去弥补,唯有个人意愿这个是没有办法改变的。至于三个超龄球员,他们都是我选择的,他们所展现出来的能力和态度是我的球队所需要的。我的一个朋友曾经对我说,如果仅仅从场上的跑动和比赛态度来看,无法区分谁是超龄球员,老队员并没有因为年长而摆架子,而是像年轻人一样的不停奔跑,他们很好地融入了球队。

◆我们一共打了五场比赛,如果让您给这些对手进行实力上的排序,您会怎么排?

我一般不这么看问题,因为就我们的实力而言,没有资格对其他对手评头论足。我只能说,世界足球在发展,亚洲足球也在不断进步。因为如果仅仅从跟我们比赛的结果去排序也不够客观,你看孟加拉一共就丢了两个球,结果出局了,比他们失球更多的印度却出线了。他们之间的实力差距对比意义不大,重要的是衡量我们与各队之间的差距。

◆这五场比赛您觉得哪场最难?小组赛第三场面对孟加拉时,我们非常狼狈,您有没有因此焦虑甚至愤怒,赛后有没有批评队员?

每一场都不容易,谈不上哪场最艰难。大家都批评对阵孟加拉那场,我反而觉得是小组赛最好的一场。我看到的最好,是我们可以一次性轮换八名球员,为淘汰赛做了充分的准备。同时,孟加拉队给我们施加了足够的压力,而我们仍然保持了不败,使得所有人对于自己的实力和球队的整体实力都有了更加深刻和清醒的认识,为我在后面的排兵布阵和用人提供了充分的参考依据。

◆一次性轮换八名球员,赛后有声音议论,这是不是因为前两场我们大比分赢了确立了出线的地位后,主教练有些飘了,从而放松大意了?

不不,我任何时候都很清醒,我没有大意。但是我必须要进行轮换,一是前两场打完很多球员都很疲惫,如果他们再不休息就会要面临伤病的风险,这是我不愿意看到的。

其次,因为比赛密度大,我肯定要进行轮换,如果我不给替补球员机会,不让他们提前感受到比赛氛围和压力,那么在淘汰赛阶段直接派上场,岂不是太不负责任了?

第三,每个入选的球员都有为国家荣誉拼搏和展现自身价值的诉求,而且很多时候,球员分不清现实的自己与他们自己想象中的自己哪个才是真正的自己,也看不到这两者之间的差距,因此在客观条件允许的情况下,给予每个球员通过实战完成自我认知的机会,不仅能够更有利于我排兵布阵,同时也会更有利于促进队内的团结。更重要的是,这会让每个人都有参与权、都有使命感,促使他们不断努力。

◆第三点似乎颇有深意……

我常说,尽管看起来像是我作为主教练决定了每个人出场的机会,但实际上球员是通过训练和比赛的表现争取来的出场资格,这是他们自我选择的结果。而我根据他们的自我选择,把他们放到适合他们的位置上而已,先发或者替补,顶住压力打硬仗或者在局势占优的情况下轮换队友。

在合适的情景下派出合适的队员,这种合适不只是我觉得合适,更要球员心甘情愿觉得合适,他们才能发自内心地去执行我的战术要求,而这一切的前提都少不了他们对于团队其他球员和自我的准确认知。因此,我必须要进行适当的轮换,实际上那样密集的赛程轮换也是必须要做的。

◆《足球》:之前很少听您单独谈论任何一个球员,不知道在大赛结束后,能不能破个例?

久尔杰维奇:(笑)也许,那要看你想问的是什么。

◆能点评一下三个超龄球员的表现吗?

在我的理念里,只有合格和不合格的球员,他们三个无疑是前者。谭龙,不管是作为前锋还是作为一个小伙子,他都很优秀和敬业,他在场上永远不惜体力奔跑,以严格的标准要求自己,他的未来一片美好;高天意和刘洋,用自己的实力和态度打开了国家队的大门,我相信他们未来在国家队的路还会很长。高天意和汪海健的配合很好,而刘洋的左后卫原本是我最担心的位置,但他很好地完成了任务。

◆很多球迷想知道您对朱辰杰的看法。扬科维奇教练曾说:“十年后我不一定是中国国家队主教练了,但朱辰杰一定还是国家队的主力中后卫。”他在这次亚运会中罚失了点球,还因为伤病休战和被韩国队淘汰。有人说他的能力很强,但在国际大赛中容易过度紧张,在您看来是这样吗?

我没有感受到他的过度紧张,相反,我一直觉得朱辰杰是全队综合素质最稳定的球员,我对他几乎无可挑剔。无论是场上训练,还是场下做人,无论是在赛场上指挥球队,还是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的担当,朱辰杰都是所有球员学习的榜样,中国需要更多他这样的球员。他可以帮助主教练分担压力,因为他会带动队友们百分百地努力比赛。

至于罚丢点球,我认为是偶然,在我看来这不算什么大的事情,再给我一百次选择的机会,我同样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由朱辰杰来罚。

◆蒋圣龙和朱辰杰是搭档,他们两个人的性格有什么相似或者不同的地方吗?对于蒋圣龙最后拿到的那张红牌您是怎么看的?

我有时候跟教练组开玩笑说,我们队有两个龙龙(代指蒋圣龙)。为什么说是两个龙龙呢?第一个龙龙就是我们平时看到的龙龙(蒋圣龙);第二个是在跟朱辰杰搭档时的龙龙。有朱辰杰在身边和没有朱辰杰在身边时,蒋圣龙的发挥有一定区别,有朱在身边他会更加专注和出色,而朱不在的时候,他偶尔会开小差。

那张红牌,我觉得这对他来说是一次值得铭记和反思的教训。尽管我从情感上和身体状态的疲惫上都能理解他当时的冲动,所以无论是公开场合还是私下交流时,我都没有批评过他,今天依然不是批评,因为这不是蒋圣龙一个人的错。结合球员们集体的反应和表现,这种冲动是一个日积月累的思维模式的结果,想要改变也不可能马上就做到。但是,必须从这次红牌开始改变,不只是蒋圣龙,其他球员也要引以为戒。

◆为什么您说是球员们的集体反应和表现,以及他们日积月累的习惯?

补时阶段,一个出了对方底线、无关紧要的球,竟然引发了一次轩然大波,让我在关键比赛中一下失去了两个核心。而如果不是教练组把替补席上的球员给喝止住了,我们还不知道我要损失几个人。当时包括高天意和蒋圣龙在内的球员,仿佛面对的是要夺取自己队友生命的对手,那一刻我觉得他们真的还只是孩子……

那种场面我其实在中超联赛中也能经常看到,就是集体围攻裁判,只不过中超裁判很少给予直接红牌。或许因为没有经历过这样严重的后果,所以他们就没有畏惧。哪怕对手看起来很凶狠暴躁,但是并不会有人遭遇真正的危险,更不会有生命的危险,所以没有必要那样激动。

◆我记得您说过您非常看重团队精神,那么当队友倒地需要有人为他鸣不平的时候,难道蒋圣龙他们能够袖手旁观吗?

赛后我也跟队员们沟通了,我发现了大家在认知上的一个共同点——基本上都认为当队友受到侵犯的时候,作为团队成员应该一起上去理论,应该保护队友,这种行为是一种团结和团队精神的有利体现。冲上去是对的,不敢冲就是没有团队意识。

听到他们解释的那一瞬间我笑了,其实他们可能对于团队精神的理解还不够完整,团队精神更多的意味着团队整体利益第一。做任何事,在考虑团队成员的时候也不能忘了整体利益的重要性。如果蒋圣龙当时考虑一下,中后卫的位置上已经人员告急,而我们还要面对韩国队这个最强大的对手,刘洋并没有遭受生命安全的威胁,龙龙不过去冒险,其实反而是更好的团队精神的体现,而他贸然过去导致自己缺席对阵韩国的比赛,这其实对于团队利益来说是非常大的损失。

我说这些并不是要批评他,蒋圣龙作为俱乐部和亚运队的双料核心球员,他的高出场率和认真比赛的态度一直是球队的榜样,他从亚运首场到对阵卡塔尔都没能够得到休息的机会,因此他因为疲惫的干扰而影响了理性的判断。

◆为何您在选择亚运大名单的时候没有多带几名中后卫呢?以至于打到最后这个位置上出现人员紧张。

其实是情况不允许。如果吴少聪能回来的话,那么留给左后卫的超龄球员名单可能就会给中后卫了,但他没有回来,我们只能做最后这样的选择。另外,中超球队中,除了申花也没有别的队会把中后卫的位置给两个如此年轻的球员。不是我们不想选,确实没有更合适的。

◆此前您从来都没对外提及这一点,也没有任何抱怨,哪怕在最后一场开始前,您也是在不断给予可以出战的球员们信心,没有流露出缺少蒋圣龙和高天意的遗憾。

是这样的,我必须信任我的所有队员们,只有我对他们无条件信任,才能更加彻底激发出他们每个人内心的动力,让他们把自己的最好状态发挥出来。每个球员都是不一样的,每个球员所在的球队也不同,他们出场的时间,得到的锻炼也不同,因此我不能用相同的尺度要求所有人,我是发自内心理解每个球员,而我评价他们的标准,也更多的是与他们自己相比,看他们是否有做到更好,是否愿意努力超越过去的自己。

◆您的家人对于您执教的成绩关心吗?有来自塞尔维亚的朋友向您祝贺吗?

说到家人,我真的特别开心。我的妻子是一名从事与中国旅游相关工作的导游,在亚运会期间,她带团来到了中国停留了一周,也看了亚运会的盛况。她说世界上只有中国能够做到这样了不起的开幕式。

一周后,她带着一个中国旅行团去参观巴尔干的风光了,这次是她非常难忘的旅程,我也很欣慰能与她一起分享这段执教的部分时光。我很想念我的两个儿子,我很快会回去与他们团聚。我收到了很多来自家乡亲友的祝福,好多人都跟我说了同一句话,中国和塞尔维亚友谊地久天长。

(在采访即将结束的时候,久尔杰维奇向记者提出了一个请求,他希望记者将这次亚运队所有教练团队和工作成员的名单都写出来,如果大家对于一切满意,那么功劳是大家的。如果大家有什么觉得还不够好,是他这个主教练的原因,因为他是做决策的那个人。)

【30年情怀,给自己的酒】

一瓶酒,既是一段五味杂陈的纪念。一瓶酒,也是一种迎难而上的探索。一瓶酒,更是一种双向奔赴的态度。

#中国足球职业化30年纪念金酒#

扫描上方海报或点击下方小程序或皆可购买

编辑 | 把球给我我要回家 图片 | 视觉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