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让她回家抱孙子,但她只想赢

当一名女性运动员到了48岁年纪的时候,她会做些什么?

有人转行从商二度创业、有人退居幕后传授技艺、有人深居简出回归家庭,但乌兹别克斯坦运动员丘索维金娜选择继续站在赛场上。

在丘索维金娜漫长的体育生涯中,参加过8届奥运会,三次退役又三次复出。9月25日晚上,丘索维金娜作为乌兹别克斯坦代表队唯一的女子体操运动员,再次站在了杭州亚运会的赛场上。

9月25日,48岁丘索维金娜杭州亚运会首秀,赛后向观众比心。图/视觉中国

赛前,中国新闻周刊在杭州有了一次与丘索维金娜深度交流的机会,她表示本次亚运会自己是第一次来杭州,还没有去西湖游玩,并且表示自己喜欢中国的茶叶。

“我听说,现在中国的年轻人都不喜欢喝茶了,改喝奶茶和咖啡了,只有中老年人才喝茶,是真的么?”说罢,丘索维金娜表示:

“是啊,论年纪,我确实是个中老年人了,但我来亚运会是为了来赢的。”

丘索维金娜(左)在杭州亚运会运动员村。图/受访人供图

“我是来赢的”

在杭州亚运会的赛场上,丘索维金娜身着乌兹别克斯坦代表团的队服,将一头短发扎成发髻,而休闲的时候,丘索维金娜会披散开头发,梳成中分,显得英姿飒爽,干净利落。

丘索维金娜是在9月19日晚抵达杭州备战亚运会的。她坦言,备战期间一直保持专注,除了必要的活动几乎不会离开亚运村。

作为本届杭州亚运会体操项目中年龄最大的运动员,48岁的丘索维金娜表示,自己不会为了比赛和训练刻意控制饮食,但进食只是“点到为止”。

如今,她每天只训练三个小时,早上10点到中午1点,如果上午有别的安排,就挪到下午3点练到傍晚6点。

丘索维金娜(右)在杭州品尝中国茶叶。图/叶珠峰摄

“我年轻的时候,一天两练,每次3小时。但现在不参加全能项目,不学习新难度动作,就不必练那么长时间了。我尽量避免不必要的训练,例如,如果我需要跳五次高质量的跳马动作,那么我会在每次尝试中努力调整至最佳状态,多余的试跳都是浪费身体机能。相同的训练量,但花的时间却少得多,效率提升了。”丘索维金娜说。

两年前的东京奥运会女子体操资格赛,丘索维金娜以14.166分名列跳马第14名,无缘单项决赛。比赛结束后第二天,丘索维金娜宣布退役,“结束”了33年的职业生涯和8届奥运会征程。

那时没有多少人怀疑,那就是46岁“高龄”的丘索维金娜和体操的“诀别”。

回想两年前的退役,丘索维金娜对中国新闻周刊表示,当时自己做那个决定一点都不困难,也没有一丁点犹豫。

“我有家庭,孩子都成年了,我带着平静的心情离开体育,对未来没有丝毫的恐惧,周围的人都告诉我,是时候该结束了,我就这样退役了。”

可仅仅两个月后,丘索维金娜远离了赛场和训练场,她开始难受了。

“我为什么要放弃能给我带来快乐的东西?我也从来没有劝阻过别人停止工作,为什么会有人劝阻我停止我喜欢的工作,我还真的抛弃了它呢?”丘索维金娜反思。

直到丘索维金娜在社交媒体中看到,有人表示“丘索维金娜,是时候回家抱孙子了。”这刺激到了她,她又一次宣布复出。

丘索维金娜清楚地记得,去年8月她接受杭州亚组委的访问时表示,“我决定继续备战杭州亚运会。我还没能为祖国乌兹别克斯坦拿到一枚重要赛事的奖牌,我不能就这样结束我的体操生涯。”

为此,丘索维金娜今年放弃了安特卫普世锦赛,选择了杭州亚运会,在她看来是因为,“亚运会的氛围和赛制和奥运会更像。”

复出后,丘索维金娜依然“宝刀不老”。今年2月,体操世界杯德国科特布斯站女子跳马比赛中,丘索维金娜摘得铜牌。6月,她又用一枚亚洲体操锦标赛的跳马银牌,为自己送上生日贺礼。就在9月,在土耳其进行的国际体操联合会挑战杯中,丘索维金娜还摘得女子跳马金牌。

“我来杭州不是来玩的,我的目标还是领奖台,我是要来赢的。”丘索维金娜认真地说。

“你未痊愈,我不敢老”

“1992年,她和我的教练张霞比赛,2008年和2012年,我和她竟然同场竞技,再到后来我成了体操裁判,居然还执裁过她的比赛。”前中国体操队奥运冠军邓琳琳对中国新闻周刊表示,丘索维金娜是个“传奇”,在自己心中她是最伟大的运动员。

丘索维金娜与奥运冠军邓琳琳合影。图/受访人供图

丘索维金娜则评价自己是一个“活在当下的人”,她并不喜欢回忆过去,因此回忆自己的过往对她来说是一件困难的事。

丘索维金娜1975年出生于苏联布哈拉市,这个城市现在是乌兹别克斯坦布哈拉州的首府。父母没有任何“体育基因”,母亲是厨师,父亲是建筑商人。

她仍然清楚记得自己和体操初见时的情景。“我是家里最小的一个孩子,我太调皮了,以至于我有时候会被赶出幼儿园,”她笑着回忆称,“我哥哥开始训练体操,妈妈带我一起去,这样我就不会被单独留在家里。”

“后来,我被告知,所有女孩们正在体操房大厅的另一半边训练,要不要去试试。其实,我并不是很想和女孩子们一起训练,但却也和她们一起练了一整年。反而我哥哥三个月后就厌倦并退出了,我却一直坚持了下来。”

“体操房里,有人在跳跃,有人在奔跑。每个人都专心致志做着自己的事情。就是这第一眼,我迈出的第一步,让我爱上了这项运动。”

丘索维金娜13岁时就获得苏联少年组全能冠军,16岁便夺得体操世锦赛冠军。1992年,年仅17岁的丘索维金娜在巴塞罗那奥运会夺得奥运冠军。至今,丘索维金娜共代表3个国家和地区(含独联体)连续参加了8届奥运会。

“当时的(独联体)体操队太强大了,大概有30个队员在竞争入围。其实大家实力都差不多,谁去奥运会都能赢,最终入选奥运阵容比赢得奥运冠军还要难。而当我听说我要被带到巴塞罗那时,我内心就已经确信,我肯定会成为奥运会冠军了。那样的阵容我们不应该输的。”

1996年,21岁的丘索维金娜第一次宣布退役步入结婚殿堂,但这次退役并未持续很长时间。公开资料上显示,1997年至1998年间,丘索维金娜仍然活跃在国际小型比赛赛场,还参加了1998年曼谷亚运会。

1999年,丘索维金娜因为怀孕第二次退役,这一年年底儿子阿廖沙“呱呱坠地”,丘索维金娜全年没有参赛,却又产后很快复出投入备战,参加了2000年悉尼奥运会,也籍此步入了她体操生涯的第二个黄金期。

丘索维金娜重返巅峰的标志,是2002年,其以27岁的“高龄"出战釜山亚运会夺得跳马和自由体操金牌,以及2003年世锦赛夺得跳马冠军。

2008年,为了给患上白血病的儿子筹钱治病,丘索维金娜更换国籍代表德国队出战北京奥运会,并斩获跳马银牌。也正是在北京奥运会上,媒体为丘索维金娜起了一个至今被世界体坛传颂的金句标题:“你未痊愈,我不敢老”。

在丘索维金娜看来,“北京奥运会赢下的那块银牌给我自己带来的快乐,比5块金牌加起来都要多。”至今她仍在自己的背包上,挂着当年北京奥运会的吉祥物“福娃欢欢”。

丘索维金娜的背包至今留有北京奥运会福娃挂坠。图/叶珠峰 摄

“北京奥运会时,我脑中所有的思绪都是关于儿子阿廖沙。在比赛的过程中,他还在接受治疗,我不知道他情况怎样,从北京回到德国后,医生才告诉我,儿子的治疗很顺利。”

在丘索维金娜看来,帮儿子战胜疾病,是她一生中最大的胜利。也正是改换国籍为儿子筹措救命钱的这一行为,令丘索维金娜被世界彻底熟识。

如今,24岁的儿子阿廖沙疾病痊愈已经15年,出落成一个高大的帅小伙,比丘索维金娜高一头。她向中国新闻周刊展示自己手机壳中存放的阿廖沙的大头照时,满脸欣慰。

“如今,他在德国的一所小学当教师,既教数学,也教德语和体育。”

和此前为儿子治病复出比赛不同,这次复出征战亚运会,丘索维金娜心无旁骛,只为了自己热爱的体操,和国家的荣誉。“我现在更享受训练和比赛,因为我意识到这是我为自己而做的事情。我喜欢体操,我想即使我失败了,我也不会像之前那样失落。”

走在杭州的街头,丘索维金娜惊讶于自己的人气,“这个1200万人口的城市,居然有这么多人认识我?”

“退役后,我要去做一件伟大的事”

丘索维金娜告诉中国新闻周刊,除了要在本届亚运会上为祖国乌兹别克斯坦力争荣誉以外,她还要力争明年巴黎奥运会的参赛资格。如果可以成功获得入场券,那将是她第九次参加奥运会。

“巴黎奥运会,肯定是我的最后一站了。”丘索维金娜告诉中国新闻周刊,自己确定将在巴黎奥运会后退役。

去年3月,乌兹别克斯坦总统签署法令,在首都塔什干开设以丘索维金娜命名的体操学院。这是该国历史上第一所以运动员名字命名的体育学院,也是第一所全寄宿制的体育学校,面向全国各地有才华和体操天赋的孩子们。

“丘索维金娜体操学院”位于塔什干的郊区,周围风景秀丽,一派田园风光,建筑的主体已经搭建完成,在近日将正式落成。乌兹别克斯坦政府承担了“丘索维金娜体操学院”的全部投资。明年巴黎奥运会之后,丘索维金娜将全身心投入到这个学院的运营中来。

丘索维金娜表示,有一所体操学院,是自己长期以来的梦想,自己期待这所学院很多年了,就像是孩子等待一份新年的礼物。

“最近,我们已经开始购买体育器材和设备,在全国各地招生,如果学院未来能够诞生出高水平的体操运动员,其中有人能超越我,我只会感到非常高兴。”

丘索维金娜告诉中国新闻周刊,自己和丈夫巴哈在塔什干没有买房,甚至没有租房,借住在丈夫哥哥的公寓里。虽然贵为奥运冠军,体操生涯斩获了无数荣誉,丘索维金娜的经济状况仍然很普通,始终也没有特别宽裕过。

“我省下一些钱,就能给学院多投入一些运营资金,我和丈夫节省出来的每一分钱,最终都会投入到体操教育的事业上,这是一项伟大的事业。”

当被问及是否会担任教练,亲自指导孩子的训练和比赛时,丘索维金娜表示相比起承担教练的工作,自己更愿意成为学院的运营人。

“但我会亲自挑选每一名教练,学习总结运营的方法,完善学院的组织和架构,或许孩子们在测验的时候,我会来给打打分。”丘索维金娜笑着说。

“一个孩子或许身体天赋不高,但学习渴望进步的欲望却很大,我非常希望这样的孩子能来到我们身边。在我看来,并不是每个人都在很小的时候就能表现出非凡的天赋和才华,但每个真正想要接触体操的人都值得拥有一个机会。”

“我就是要去给他们这样一个机会。”丘索维金娜说。

作者:叶珠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