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剧的漫改潮：少了韩剧的“苏”，多了美剧的“爽”

◎韩思琪

论故事源头，韩国漫画之于韩剧，就如网文IP之于国产剧。如《我的ID是江南美人》《女神降临》《金秘书为何那样》《云画的月光》，均是漫改+恋爱的韩剧经典套路。变化发生在韩剧接入流媒体后，挑选的漫改对象更多地朝向暗黑的社会题材类。

这一季的热门韩剧，无论是Disney+用超3亿元人民币投资制作的《超异能族》，抑或是播放量登顶Netflix的《假面女郎》，以及按时回归的《D.P：逃兵追缉令第二季》，都是漫改作品。

漫改作品：韩剧的审美偏好与形塑

一方面，以Netflix为代表的流媒体相信一套更透明的、数据化的算法——用算法和投资对冲风险的方式应对内容行业的不确定风险。这不仅体现在用算法推荐做好用户订阅和留存，通过分散投资平衡大片与普通剧集的风险，同时还包括选取确定性更高、自带影响力、有一定的点击和“开坑”保障的IP。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漫画IP和韩剧在新一轮洗牌中互相选择、互相加重彼此的权重。

另一方面，经由流媒体的全球传播，韩剧审美的偏好在流媒体的放大器效应下也在被形塑。当内容需要面向全性别、文化兼容的流媒体受众，少即是多，更需要在主题上选取更广意义上的公约数：比如复仇，比如灾难，再比如悬疑。

浪漫理念的比重在降低，而冒险的、哲思的比重相应提升。

这个形塑的过程如同一个“黑箱”，将韩剧过去那种温吞的、浪漫的、细腻的、感情至上的“苏”，转型为更直奔主题的、更直接刺激的、更抓人眼球的、更高调甚至歇斯底里的各式“奇观”和“爽”。一言以蔽之，越来越标准化、工业化的“爽”。

但是流媒体+韩剧的“黑箱”，能简单地概括为“美剧化”吗？

《超异能族》：Disney+的野心与折戟

韩剧《超异能族》改编自姜草的漫画《Moving》，是Disney+号称投资650亿韩元出品的科幻巨制。约3.6亿元人民币的总投资，集均1800万的预算。由《王国》的导演朴仁载和《夫妻的世界》的导演毛完日共同执导，卡司选角也是影帝影后配置：柳承龙、韩孝周、赵寅成、车太贤等等。

故事剧作讲述隐藏超能力生活于现在的孩子们，与隐藏过去痛苦的秘密的父母们，共同面对跨越世代的巨大危险的超能力动作英雄故事。展现拥有飞行超能力的高中生金奉锡和有着另一超能力的高中生张熙秀相遇后，对自己此前隐藏的超能力重拾信心的过程、父母时代超能力者的苦恼，以及南北超能力者之间的冲突。

2009年Disney收购了漫威，并在十年后收购了20世纪福克斯，《X战警》的版权就这样拼拼凑凑到了迪士尼的手中。这一次，Disney+的选择，果然还是要做世界观。至少在《超异能族》的宣传中，能看出Disney的野心是想要打造出下一个《X战警》，试图在东亚文化资源中布局一个镜像式的超级英雄宇宙。

漫画家姜草对于很多影迷来说可能并不陌生，多部作品都被影视化、翻拍，包括6月院线上映的由倪大红、惠英红、梁家辉、叶童主演的电影《我爱你！》。在姜草的创作序列里，《moving》《追逐时间》《重回again》《Bridge》四部漫画完整地构建了他的超英宇宙。

《Moving》原作中的超能力其实没有很复杂，主要有无限再生、飞行、力量速度和超级五感几类，在影视化的过程中又加入了操控雷电、透视等新技能。原本在能力的设定上更像是将“超人”的能力拆分开，姜草也并没有更多地挖掘超能力设定来源、强弱及划分的阵营等常规超级英雄世界观搭建的要素。在后作里超能力则主打时间系：掌握时停、预测事故和倒退十秒。

说与《X战警》相似，主要在于同样的学院养成设定：二代异能者机缘巧合地就读同一所高中，实则是安企部授意管控，学校的老师有意评估、筛选、培养他们，将他们作为“品种”管理起来。

但若是真抱着看超级英雄故事或是科幻悬疑故事的预期来看，那么《超异能族》让观众感受到的只能是失望：它不过是“披着科幻和超英皮的青春纯爱片”。

首先，《超异能族》提供不了标准化的“爽”。正如前文所述，姜草对超能力的描绘首先是一种痛苦的诅咒——“我们可以是英雄，也可以是怪物”，超能力的天赋让他们成为被选中的杀戮工具，残酷的政治斗争下面对的多是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悲凉结局。而姜草对于超能力的看法，在剧集开篇便借角色之口讲出来，“超能力算什么，同理心才是一个人真正的能力。”

所以，倘若想看Heroes的故事，看天赋异禀的能力者如何为自身的独特而困扰，又如何肩负起注定的重大使命，又如何在接二连三的挑战中迎头而上……这些预期在《超异能族》中通通会落空，甚至从“能力越大，责任越大”的超英伦理来说，主角们是“失格”的，他们是在大局下不够“拎得清”的“该死的软弱”的人道主义者，背叛、放弃、摇摆……

也因此故事不仅节奏不爽利，甚至类型杂糅到割裂：校园青春、纯爱浪漫、动作暴力、血腥悬疑、亲情日常一锅烩。若是深入观众处会发现，观众仍旧是在《超异能族》中嗑赵寅成和韩孝周的经典韩式CP，剧集出圈的点也是在赵寅成8、9集姗姗登场后，剧情进入“父母爱情”线后所引爆的。

这是因为姜草的创作重心或者说他的故事打动人之处，还是在于细腻情感的描摹。《超异能族》通过两代异能者的故事——女儿与爸爸、妈妈和儿子的组合，讲述老一代异能者的爱情与守护，年轻二代异能者的友情与青涩。

对于超英科幻类型来说，《超异能族》显然是一次折戟的尝试，但Disney+也在“奈飞味儿”之外展示了韩剧+流媒体的另一种可能：将韩剧传统的优势引渡到流媒体。

《假面女郎》：Netflix的套路与突破

《假面女郎》目前在Netflix播放量居于榜首。同样改编自韩国知名漫画IP，相较于《超异能族》有着更标准的“流媒体味”。

这种流媒体味在韩剧中的投射，以《黑暗荣耀》为典型代表：面向黑暗的现实，正义的理想已然破产，更多人相信只能在自私的、斗争的冰冷逻辑当中取胜——恶女人设，不择手段地去实现自己的正义，同态复仇。

对外貌感到自卑的上班族金某美，每天晚上用面具遮住脸后做网络直播，在此过程中她卷入了意想不到的事件。《假面女郎》看起来是容貌焦虑与整容的话题剧，内里却残酷地展示了一个女性走向“堕落”是多么容易：喜欢上一个烂人，一夜情之后放纵自己裸播，因此被威胁，而在治愈情伤的过程中再次被一个烂人“盯住”，被他提供的情绪价值假象而迷惑，面对裸照威胁和反抗性侵犯时背上人命，而后怀孕生子、落网坐牢。

《假面女郎》几乎全员恶人，女主角某美好色自卑又虚荣，她的母亲冷漠，向她复仇的母亲控制欲过强、养出了病态的儿子，她女儿的闺蜜满嘴谎话，在以男性为圆心去讲述的故事里……但这些人物的标签却不是凭空长出来的，而是在POV（观点或视角）叙事环环相扣的视角切换中，不断地在事件中碰撞出来，串联起了她们的命运。

因为舍得让角色“沾上”污点，反而成全了这个故事。

她们“为男痴、为男狂、为男亡，既有同性救赎，又少不了同性互害”。用反政治正确的方式，让政治正确再次生效。她们的堕落悲剧又不仅仅源于个人性格上的弱点，或是某节点上做错的一个选择。悲剧的根，更源于等级制度、父权社会，“貌美者受到优待和骚扰，貌寝者受到霸凌的逻辑是一样的，都是父权社会的以貌取人”。

确实如网友锐评：

男人控制社会，社会敌视女人，女人溺爱男人，男人寄生女人，女人迫害女人。终于，女人帮助、理解女人。正邪难辨的、伟大的、绵绵无绝期的女性悲剧。属于在网飞制造与韩国复仇剧流水线上尝到了一口，出乎意料的、带着新鲜腥气的美味。

经过“黑箱”的韩剧，被形塑的审美最终会走向何方，或许还需更多的尝试，但一句简单的“美剧化”绝不是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