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乾:普京在俄乌冲突爆发后才意识到,政府收入在这点上还依赖西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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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乾:普京在俄乌冲突爆发后才意识到,政府收入在这点上还依赖西方…

原标题:刘乾:普京在俄乌冲突爆发后才意识到,政府收入在这点上还依赖西方…

北溪管道被炸疑云尚未散去,欧美又进一步加大对俄罗斯的制裁,这也是俄乌冲突爆发后,欧美发动的第十轮对俄制裁,涉及涉及能源、经贸等多个领域。这场自冷战结束以来最大的地缘政治冲突,既推动全球地缘格局深度调整,也导致国际能源市场重新洗牌。

西方对俄罗斯能源不断加码的制裁,实际上是否能如其所愿?美欧与俄的能源博弈,如何重塑全球能源市场的版图?中国又能从这轮番较量中汲取到哪些经验?围绕相关问题,观察者网采访了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欧亚社会发展研究所研究员刘乾。

【采访/观察者网 李泠】

观察者网:去年12月5日起,G7、欧盟和澳大利亚针对俄原油实施60美元/桶的价格上限。后面我们看到,乌拉尔原油的价格基本远低于这一上限,比如俄财政部数据显示,1月份乌拉尔原油的实际交易价格仅为每桶49.48美元。2月5日,针对俄出口成品油的“限价令”也正式生效,您估计这个“限价”举措是否也能如那些西方国家所愿?

刘乾:这要从两方面来看。一方面,自2022年12月5日西方的“限价令”生效之后,确实对俄罗斯原油价格产生了一定效果。俄罗斯原油的价格折扣更大,售价已经低于每桶60美元的限价令。当然,这也是在国际原油价格逐步下降的背景下发生的,最近的国际油价大概在80美元/桶,比起前几个月有所下降,已经远低于去年3月每桶130美元的水平。

俄财政部:2月乌拉尔原油平均价格为每桶49.56美元(图截自路透社报道)

另一方面,俄罗斯原油的出口量并未受到严重影响。由于价格相对较低,亚太地区国家,包括印度和中国仍在大量购买俄罗斯原油,俄罗斯原油在国际市场上的份额并没有发生实质性的变化。

成品油方面的情况和原油有所不同。俄罗斯出口的成品油不仅有精炼后的汽油、柴油,也有相对便宜的燃料油和渣油。西方针对这两种成品油确定了不同的价格上限。从出口方向上看,精炼油出口给欧洲,燃料油和渣油出口给发展中市场,比如印度和中国有较强的炼油能力。

由于季节因素,今年1月,俄罗斯成品油的出口量其实还是很大的。传统上1月份都是成品油交易量最大的一个月,很多国家为增加发电或供暖来采购成品油过冬。随着2月份天气转暖和“限价令”生效,从市场的角度来看,俄罗斯成品油出口受到的压力会更大一些,不仅会影响出口量,还可能影响俄罗斯国内的炼油工业的运转。

观察者网:在去年12月接受我们采访时,您提到俄罗斯的几种可能应对举措;现在看来,俄针对“限价令”实际采取了哪些反制措施?效果如何?

刘乾:目前来看,俄罗斯的应对措施可以分为几个阶段。

首先,在西方出台“限价令”后,俄罗斯总统普京签署命令,表示将推行一系列政策以回应西方对俄石油价格的限制。12月初,西方“限价令”刚生效的时候,俄政府公布了一系列比较详细的措施,比如要求出口商必须向海关进行申报,在合同里不得明确写明价格限制,且对于价格折扣也有规定范围。但很明显,这些措施并没有实质性地解决俄原油出口价格下降的局面。

图自俄罗斯卫星通讯社

但由于原油出口价格的下降,虽然出口量保持相对稳定,但俄罗斯的财政收入受到的影响更大一些。因为俄罗斯原油出口税属于对超额利润的征税,如果售价只比成本略高的话,政府很难从中获得税收。

比如,如果将油价基准定在50美元,而实际出口价格是90美元,俄政府就可以从超额的40美元里分走很大比例的税收;但如果油价是60美元,那么俄政府只能从超额的10美元里分成;当油价跌到50美元以下,俄政府就无法从中获得税收了。这是俄政府现在面临的非常严重的问题。

观察者网:确实,俄财政部公布的数据显示,1月油气收入几乎减半,较去年同期下降46%。这也使得俄的财政赤字问题进一步恶化,1月的财政赤字达到1.76万亿卢布(250亿美元),创下自1998年以来的同期最高水平。

刘乾:本来1月份就是新的财年开始,所以财政上这时候一般都会有大笔的支出;与此同时,财政进项少了,这确实也和石油出口价格下降有一定关系。所以,俄罗斯现在也在准备下一步的动作。

目前来看,在油价较低的情况下,部分原油的开采已经不挣钱了,因此不久前俄罗斯表示计划在3月将原油日产量削减50万桶。这么做,理论上有助于提升油价,不过若放眼国际原油市场,50万桶的缺口实际上是比较容易填补的。

此外,俄罗斯可能还计划调整石油税收方式来增加财政收入。俄政府目前采用阿格斯(Argus)的报价作为确定原油出口价格的依据。但去年12月阿格斯对乌拉尔原油给出了一个30多美元的报价后,俄政府对阿格斯数据的真实性开始存疑。

阿格斯关于俄罗斯石油市场数据的宣传介绍(图截自阿格斯官网)

石油市场上存在像普氏、阿格斯这样的报价商发布的“销售价格”,这是机构从大的经销商处了解市场行情,再根据自己长期的数据积累,最终得出的一个报价。但由于西方对俄罗斯石油采取的“限价”、“禁运”等措施,导致近期的数据可能并不真实。比如,原油经销商不愿告知真实价格以避免非经济因素的影响,甚至有意报低价格规避制裁措施等。

因此,俄罗斯政府正在采取措施,通过海关的合同和出口量的数据来自行确定出口价格,从而在此基础上调整石油出口税收制度,以保障财政收入。根据俄罗斯媒体的消息,俄能源部和海关总局将负责此事。

观察者网:我们看另一个数据——2022年俄罗斯GDP下降2.1%。在多轮制裁下,俄罗斯2022年经济还能取得这一成绩,主要依赖哪些因素?

刘乾:总体上讲,俄罗斯经济是一个低质量的稳定型经济。基于自身的自然资源禀赋和相对全面的工业体系,尽管生产效率、生产质量和生产能力都不高,但能够相对容易地实现“自给自足”,因此,俄罗斯经济承受外部压力的能力较高,很能“熬”。

但从发展的角度看,从2014年受西方制裁以来,俄罗斯信贷、股市、债券、外汇等用来衡量经济发展活力的指标几乎都逐步减缓甚至停滞,处于不活跃状态。这种情况下,GDP的高低浮动其实没有多大的参考意义。

观察者网:不过可能因为这一数据“好”得出乎西方不少机构和经济学家的预料,所以最近美国、欧盟决定加大对俄的制裁力度,而且制裁领域会进一步扩增。

刘乾:我不觉得西方还能有什么有效的“绝招”。

俄罗斯本质上是一个高度自给自足的市场,它并未实现同全球产业链的深度融合,很大程度上只是能源资源的提供者。而西方对俄罗斯的金融和技术制裁进一步加强了这种“自给自足”的状态,俄罗斯也在这种条件下筑起了“进口替代”的高墙。

同时,俄罗斯经济中的很多因素不能完全用市场化的经济发展指标来衡量,特别是很多“灰色地带”是难以进行客观的统计和计算的。此外,一些研究显示,比如俄罗斯社会属于倒金字塔结构,相当大比例的人员依附于国有企业或政府。这部分人的工资相对稳定,当下的局面对他们而言仍能忍受。

换言之,俄罗斯国内有着强大的资源保障能力和较为全面的工业体系,经济基础相对稳定,不易被摧毁,但要想发展得好,在这种封闭的条件下也非常困难。

图自俄罗斯卫星通讯社

观察者网:我们再来看看欧洲。因为去年的暖冬,再加上创纪录的天然气库存,欧洲对能源问题的乐观情绪在不断上涨。在您看来,他们是否度过了这轮危机?

刘乾:欧洲去年花了很大力气进行能源供应链的重组,目前来看,重组是有效果的。

首先,欧洲域内很早就开始建立互联互通的能源市场,如打通基础设施、设立统一标准,以及在冬季来临前加大储备库水平等。

其次,随着全球能源贸易流向的转变,美国、中东等能源出口国家和地区向欧洲的能源供应增长迅速,为欧洲提供了重要的保障。

此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因素是——欧洲国家和居民相对富裕,有一定能力支付更高的能源价格。从某种意义上讲,经济能力或者价格承受能力是解决能源安全非常重要的一个条件。

当然,与此同时,欧洲自己也在节省能源,包括降低冬季采暖的温度标准,去年成功地将天然气需求降低了500亿立方米。

最后,如你所说,暖冬的因素也发挥了一定作用。不过,这是一个不受人为控制的外部条件,我觉得更重要的还是基础设施联通、加大储备力度、能源进口来源多元化和相对高的价格承受能力这几方面。

2月1日在德国柏林拍摄的一家加油站的油价牌(图/新华社)

观察者网:这一年多来不时传出输气管道爆炸的新闻,虽然事件原委虚虚实实。您认为,欧洲有没必要为俄天然气彻底断掉这一极端情况做准备?有的话,又该如何准备?

刘乾:目前俄罗斯对欧洲的天然气供应量实际上已经非常低了,大概只占欧洲整个进口量的10%以下。而且,冬季过后欧洲对俄罗斯天然气的需求只会越来越少。虽然欧洲与俄罗斯在能源方面脱钩的过程比较痛苦,但这基本已是大势所趋。

在与西方的较量中,俄罗斯的重要筹码是能源断供,但这个筹码用多了也就不管用了。普京在2006年和2009年都用过这张牌,但当时的欧洲还没有做好准备;如今的情况有所不同,俄乌军事冲突改变了欧洲的地缘政治局势,也威胁到欧洲的能源安全,欧洲对俄罗斯能源的情绪已从短期的恐惧变为坚决摆脱。可以说,欧洲与俄罗斯在能源方面的博弈关系历时已久,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而俄乌冲突的严重升级使欧洲下定决心要终止对俄罗斯的能源依赖。

而且,在俄欧的长期能源关系中,美国始终扮演着一个强势的第三者的角色。如果说以前美国自身也是一个能源进口大国,它还没有能力要求欧洲做什么,但是在页岩革命以后,美国具有了强大的能源出口能力,并努力要在欧洲市场上占据一定的份额,这也是俄罗斯能源出口会被替代掉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1950-2021年美国天然气消费量、(干气)产量和净出口变化趋势(图自美国能源情报署)

观察者网:欧洲减少对俄油气的依赖,是出于战略安全考虑,但同时恰逢全球能源转型、绿色革命的进程,看一些西方媒体的报道,它们现在又考虑在清洁能源领域摆脱对中国技术的依赖,比如太阳能光伏这一板块。这种“既要又要还要”的立场,会如何作用于欧洲的能源困境?

刘乾:客观来看,我们可能希望别人对我们的依赖程度更高一些,这样一来我们就拥有了制衡的筹码。但实际上,过分依赖对于供需双方而言未必都是好事,各方都在寻求供应链多元化。

当然,我不觉得欧洲能够完全实现与中国的能源脱钩。因为从经济的角度来看,中国有产业、成本和技术方面的优势,除非出现严重的政治对立局面,否则正常情况下,中国也很难被完全替代。与此同时,对于中国的清洁能源企业而言,放眼全球,寻找新的市场也是重要的战略方向。

观察者网:俄乌冲突爆发至今已满一年,总的来看,美欧与俄之间的能源博弈,如何重塑全球能源市场的版图?

刘乾:简单来讲大概有四个趋势。

第一,全球能源的贸易流向重新调整。

具体而言,俄罗斯的油气更多地流向亚洲,比如中国、印度。而且这些国家对油气的需求量很大,2022年俄罗斯向中国供应了超过8700万吨石油,随着中国经济的复苏,如果油价相对合理,今年俄罗斯对华原油供应可能继续增长。印度的需求也在增加,如果中、印今年还能保持进口1.5亿吨左右的俄石油,差不多就能消化掉俄60%以上的石油出口量。此外,最近巴基斯坦、印尼等一些东南亚国家也在考虑加大对俄石油的进口,俄石油对这些国家而言有价格优势,这对于这些发展中国家来说是巨大的诱惑。

第二,国际能源定价体系和支付体系发生了变化。

定价上,现在对于俄石油,受到限价和制裁必须给予价格折扣;支付方面,为了避免使用美元结算可能造成的二级制裁,出现了部分采用本币结算的情况,甚至不排除易货这种形式的交易。

第三,能源结构调整及能源转型。

能源进口国开始分散进口渠道,并努力发展可以实现本地供应的可再生能源。能源转型尽管过程暂时受挫,但基本上是未来几十年不可逆转的趋势。

此外,美国在全球能源市场的话语权不断加重。在过去十几年的时间里,美国从能源进口国变成了能源出口国,通过技术和金融的一系列手段提高了自己在能源市场上的影响力。

此前,俄罗斯的天然气产量一直是世界第一,但现在已被美国远远地甩掉了——俄罗斯现在每年生产六、七千亿立方米的天然气,而美国每年的天然气产量已经达到1万亿立方米了,不仅能够稳定国内需求,还能有很大一部分用来出口。

美国的天然气储量其实并不大,与俄罗斯、伊朗这些天然气储量大国是比不了的,但美国有能力通过资本和技术手段把有限的储量变成非常高的产量,这点很值得重视。

美国本土的页岩气分布(图自美国能源情报署)

观察者网:除此之外,俄罗斯与西方在能源上的这次较量,还可以为中国提供什么经验?

刘乾:要想解决能源问题或应对潜在的能源危机,首先还是要提升国内自主的供应能力。用习主席的话讲就是“能源的饭碗必须端在自己手里”。一方面,仍要坚持保障国内油气资源的勘探开发投资,稳定产能和产量;另一方面,在化石能源中,我国有比较丰富的煤炭资源,煤炭的清洁利用肯定要放在一个很重要的位置。

二是既要让国家和老百姓都更加富起来,也要让消费天然气体现出其优势。

对于人口少又富庶的国家,即使进口天然气大幅涨价,基本也都能买得起,政府还给予一定的补贴。而中国由于人口规模基础大,对天然气的需求量就很大,但居民的价格承受能力又相对有限,这也是“煤改气”在不少地方难以继续推动的原因之一。同时,天然气在能效和环保上有优势,让天然气长期维持低价,也未必都是益处。因此,从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的角度看,国内的天然气定价机制改革仍需要进一步推进。

三是要加强国际能源合作,继续推进能源供应多元化,实现国际能源贸易的安全性、稳定性和商业性。

能源进口高度依赖单一来源具有很大风险,对此,欧洲是前车之鉴。因此,对于我国的能源安全保障问题,还需要从国内基础设施的互联互通、境外供应路线的安全可靠、国际能源价格的稳定和可接受等多方面综合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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